我的物理老師們(一)
- 物理學家
- 撰文者:高涌泉
- 發文日期:2024-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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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他們其實都相當年輕。
大約在七、八年前,我忽然領悟到,自己從小到大在受教過程中所遇見過的老師們,無論什麼科目,無論是在台灣或是美國,他們在教我的時候,年紀都比七、八年前的我還要小不少。例如,在我記憶中,我就讀台灣大學物理系時最老的老師是許雲基與黃振麟,他們教的課分別是「近代物理」與「熱學」,黃老師那時已經禿頭了,許老師上課都穿著西裝,兩人皆透著老氣。但是其實許老師那時只有52 歲、黃老師只有50 歲。在今天,這樣年紀的教授,應該都會視為壯年派而已(兩位教授是二次大戰後至1960 年代,台灣物理界的主力,可參見他們的維基百科網頁)。
又例如我剛到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時, 上曼德爾斯坦(Stanley Mandelstam )教授的量子場論課,他那時已是成名很久的理論學家,但是其實也只有52 歲,而我的論文指導教授鈴木真彥只有41 歲。這種情況一來顯示了台灣與美國在50 年前,真還是年輕國家,二來意味著我也算是物理界某階段歷史的見證人。
我的寫作夥伴潘震澤教授即將出版他的自傳《右手寫論文、左手寫科普及翻譯的生理學者》,對於他在新竹中學與台大動物系的求學時期有細膩生動的描述,令我非常佩服,因為我對於過往的記憶經常是模糊的、甚至是錯誤的(參見2018年11月號專欄「形上集」〈假記憶〉)。不過震澤的書也讓我覺得有義務盡量對於一些往事留點記錄,尤其是那些幾乎已被遺忘的人與事。以下是我關於台大求學時期的幾點回憶。
首先,我在台大物理系遇過最會教書的老師是閻愛德與張國龍兩位教授。他們都是粒子理論物理學家,都是在美國名校拿到博士學位、回台任教沒多久的青年才俊。我是在大學三年級( 1976~1977 )時上了閻愛德的粒子物理導論課、大四( 1977~1978 )時上了張國龍的量子力學課。其實閻愛德當時是清華大學專任老師,但是來台大兼課,與林清凉教授合開「原子核與粒子物理導論」課,林教授講授原子核部份,閻愛德負責粒子物理部份。林清凉教授是日本東京大學的核子物理博士,她和前面提到的許雲基與黃振麟兩位教授同受日式教育薰陶,在我印象之中,他們上課比較一板一眼,講究推導公式,是日式風格的展現(參見2008年10月號專欄「形上集」〈就像聽貝多芬交響樂〉)。但是閻愛德與張國龍就似乎比較有自己的一套,會用更靈活的方式闡述課本的內容,讓人感覺他們真正融會貫通了所講的東西,令人比較用心上課。
張國龍講解量子力學,對於其數學架構舉重若輕。閻愛德利用對稱性(例如旋轉對稱、鏡像對稱、電荷共軛(charge conjugation))對稱的要求來規範基本粒子的作用,這類論證完全沒有涉及複雜的數學,但是結論卻很厲害,幾乎像是在耍魔術,看別人耍來輕而易舉,但是自己來弄卻笨手笨腳,不易掌握。就在大三那一年,丁肇中因為發現J/ψ 粒子獲得諾貝爾物理獎,這個新聞剛好給粒子導論課添加滋味,雖然我已不記得閻老師如何談論這個新聞以及魅夸克。
當時台大物理系師資不是很充沛,許多低年級必修課程( 例如古典力學、電磁學、微分方程、高等微積分)仍得委託年輕的碩士級講師授課。記憶中,這些年輕老師都是很努力地遵循著教科書,一絲不苟地演算,非常敬業。
物理系的課程非常穩定,目前大學部的必修課程,與50 年前相比,並沒有太大差異,畢竟物理定律是不會輕易改變的。但是50年前台大物理系有一門必修課,目前已經不存在,那就是大三的「理論物理」課。這門課應該有悠久歷史,因為我有個不知怎麼來的印象,這門課一向是由二戰間從德國經日本輾轉來台的德裔理論物理教授克洛爾(Wolfgang Kroll )負責。克洛爾剛好在1976 年退休,所以我從沒親眼見過這位傳奇性教授。輪到我必須修習這門課的時候,授課老師成了蘇德潤教授。沒想到,這門似乎是多餘的課在蘇老師手裡,竟然比起必修課更讓我留下深刻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