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

  • 豪豬開講
  • 撰文者:林秀豪(豪豬) 教授
  • 發文日期:2018-07-04
  • 點閱次數:737
清晨的霧尚未散去,
我自修道院走向捷運站,
蟄伏的幫派份子從四方冒出,
朝著我湧過來,
莫非這竟是我斃命的所在?
 66040177_m
(圖片來源:123 rf)
 
我喜歡在世界不同的角落工作 — 不一樣的氛圍,不一樣的人物,總讓人不禁期待不一樣的故事。所以我曾經在巴黎的地鐵裡,遇見從文藝復興畫中,跑出來的美女。在廣島的古廟裡午睡時,就這麼碰巧地,遇見廣島文化祭的藝術總監。也曾站在新加坡南洋大學的小丘上,被山下整齊劃一的住宅,撐出大大的眼珠子來。但是,這些都比不上幾年前,在加州柏克萊大學訪問的幾個星期。現在想起來,還有點懷念那段住在「修道院」的日子……

幾年前的夏天,我人在南加州訪問,日子就像藍天一樣美好。夏天到了尾聲,打包手邊的工作,秋天來了,我轉而北上到柏克萊去訪問合作者。因為校園附近的房價很貴,加上科技部的補助有限,出發前幾週,我上網搜尋便宜的安身之處。

「環境優雅,捷運站旁,住屋是西班牙時期的修道院改建,後院有徐徐涼風。無須簽約,每日租金三十美元,限家世清白者,無誠勿試。」

我一看到這則廣告,覺得老天真是待我不薄,可以省下一大筆錢,又可以住進修道院,真是千載難逢的機緣。就這樣,我提著一箱簡便的行李,在一個秋天的午後,滿懷希望地到達北加州的奧克蘭。

出了地鐵站,過了兩個路口,轉進一條巷子,一棟像修道院的房子就在眼前。前院草木扶疏,走道擺了一些可愛的盆栽。從有點年紀的側門進入後,我在偌大客廳裡,等著房東小姐現身。過了好一陣子,龐大的身影出現了,給了幾把古老的鑰匙,指了指樓上的方向,就消失了。我踩著嘎嘎作響的樓梯,二樓幽暗的長廊映入眼簾,腦海一直浮現藍鬍子的故事。還好房東剛剛沒提醒我,絕對不可以打開某個房間,不然我肯定夾著行李,溜了。
 44584510_m
(圖片來源:123 rf)

房間小小的,但是明亮多了,感覺很溫暖。但是浴室不在房內,必須走完那幽幽暗暗的長廊才會到(這是鬼屋過關遊戲嗎?)。浴室裡有著老式的水龍頭,水管大落落地在牆上橫行,很像線上電玩裡的場景。一排望過去,大概十幾二十間。如果哪扇門突然冒出個鬼來,跟我說哈囉哈囉,大概也不會太令人訝異。地板上砌著蜂窩圖案的瓷磚,就像石墨的晶格一樣,讓我有著碰到老朋友的心安。於是, 我的心情在洗澡時,頓時好了起來,尤其是赤腳踩在滑滑的小瓷磚上!
 89853003_l
(圖片來源:123 rf)

天色還早,就出門到柏克萊校園去,與合作者寒暄一下。進到暫時的辦公室去,窗外有棵大樹,當我埋頭算重整化群時,窗台外頭有隻松鼠,搖著金黃色的尾巴,看來頗表贊同。工作告一段落,天也黑了,胡亂吃了晚餐後,該是回修道院的時候了。出地鐵站時,我注意到後面有幾個幫派份子跟著,我走快一點,他們也快一點,我慢一點,他們也慢慢來。我花大約一秒的時間,快速評估自己像不像個被搶的倒楣鬼。很像,像呆了,抱持著寧可闖紅燈被車撞,也不要被混混搶,我拔腿就跑,飛奔穿越十字路口。一口氣衝進小院子裡,關上門,安全回到我的小房間裡。

安頓好心情後,倒在床上睡覺。奇怪,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別緊張,不是阿飄來找我聊天,而是雙手雙腳被蟲子咬得一點一點的,全身癢得很。科學家可不是好欺負的,當下估算一下小蟲們的起始位置、彈跳速度等等,精算出其機率函數。我以教授級的呆頭智慧,把毯子折了好幾折,端坐在上頭,看它們怎麼跳上來咬我?這個精闢的算盤,就忽略掉一件小小的誤差,這毯子上的跳蚤也給我折上來用餐了。

既然睡不著,乾脆規劃一下這幾個星期的行程。心裡想著,既然不能太晚回來,那就早點出門去學校好了。拜蟲蟲所賜,第二天起了個大早。走出門去,清晨的天空藍藍的,街上靜靜的,修道院外面的世界,真是美好。就在我接近地鐵站時,注意到附近的路上,三三兩兩的散布著一群混混。果真是先進國家,連混混都很敬業,既然有晚班的,自然也有早班的。我只好摸摸鼻子,回到蝸居的小房間,等著和普羅大眾一起上下班。

吃中飯時,同一個辦公室裡的研究生,問我住在哪裡。在我說明後,他們興高采烈地與我分享,之前哪個學生在地鐵站出來後,就被搶了。還有其他的朋友,也在附近被打傷,而且那個地區一年凶殺案有多少多少等等。然後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我,似乎十分懷疑租房子會租到奧克蘭那一區的人,居然也可以找得到教職。其中有一位同學,還很有良心地問我,他室友恰好不在,要不要暫時借住在他那兒,讓我心裡越加忐忑不安。

有問題,總會有解決的安案。幾番演算推敲後,我只好展開自我囚禁的日子,早上跟著上班族出門放風,下午跟著大家一起擠回家來。夜裡,蟲子們熱得睡不著,我也只好陪它們熬夜。拉開窗戶到陽台乘涼,月亮輕盈的掛在天邊,似乎很能體會我的心情。想想覺得好笑,出國訪問的刻板印象,聽起來應該有一絲浪漫氣息的,怎會落到半夜起來思索人生的意義呢?

沒有網路,沒有風扇,每天乖乖待在斗室裡十三個小時。我拍拍前額,啊,這不正是住在修道院的精髓所在!猜猜看,把一個理論物理學家關起來,他會做什麼?除了前一兩天的怨氣在長廊徘徊,心靜下來,正是盤整創作的好時機。平常日子忙,一堆研究成果堆積在手上,現在打開筆電慢條斯理的寫,其實還蠻幸福的。沒有任何干預,頭腦清楚,在那段日子裡,一口氣寫完了四篇論文的草稿。回頭看看,真是懷念那半隱居似的生活。

心情平靜後,腦子也變聰明了。我去超市買了露營用的驅蟲噴劑,每天睡覺前,全身上下噴一噴。在三四天的蟲蟲危機後,我終於可以安安穩穩的,一覺到天明。另外,那兒的廚房不可以開伙,我早晚餐大多以蔬果為食,這麼吃個幾個星期下來,神清氣爽的,感覺十分健康。就這樣二十幾天的客居日子,匆匆就過。

離開那天早上,心情有點複雜,簡直有點出獄重生的感覺。龐大的房東小姐又出現了,對於我這安靜又準時交房租的房客,說道:「以後來北加州訪問,歡迎有機會再來住住。」

再來住住?您覺得如何呢?

 
閱讀其他『豪豬教授的開放講堂』講義
來聽豪豬教授演講:http://pb.psroc.org.tw/catalog/ins.ph ... _m1_id=4&index_id=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