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火相傳(下):從阿拉伯文到拉丁文
- 阿文開講
- 撰文者:高崇文
- 發文日期:2022-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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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阿文介紹眾多的希臘文典籍被翻譯成阿拉伯文,並在伊斯蘭世界流通的過程,而古希臘學術傳統,特別是以亞里斯多德思想為骨幹的各式學問,也藉此重新得到傳承,甚至成長。這一回阿文要把故事背景拉回西歐,交代清楚這些阿拉伯文典籍又是怎麼被翻譯成拉丁文,接著在西歐各地開花結果。還請各位看官慢慢聽我道來。
西歐的政治情勢在公元800年聖誕節,查理曼加冕成為羅馬人的皇帝時,似乎否極泰來,有了查理曼的全力支持,來自英格蘭約克的僧侶阿昆,以及其他人的攜手努力下,拉丁基礎教育開始恢復活力,史稱「加洛林文藝復興」。然而,查理曼去世後,西歐的政治局勢又在內憂外患下走上回頭路。直到了十世紀中葉,維京人與馬扎爾人的威脅逐漸減輕,西歐雖然在政治上仍然是四分五裂,但天主教會卻日益茁壯,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由位於南法的克魯尼修道院方丈為首,所發動的克魯尼改革,鼓動信眾追求更聖潔的生活,連帶地,克魯尼方丈支持的羅馬主教,也就是教宗,其權威也日益高漲。教宗格列哥里七世與神聖羅馬帝國皇帝亨利四世之間後來爆發了教士敘任授職之爭,更是將天主教會的自主意識推到一個新高點。就在政教衝突的格局下,中世紀歐洲開始如雨後春筍般地出現眾多的大學,原先的教學焦點是與政教衝突息息相關的教會法與羅馬法,但是很快地,追求學問的心智就像火種,開始在西歐各處被點燃,如同哥德式大教堂高聳在西歐各處一般,成為中世紀高峰期的象徵。
天主教會高昂的自主意識不只帶來大學 (第一所大學於1088年在波隆那成立),也引發拉丁教會與東方教會的決裂 (1054年),更造成西歐諸國與穆斯林發生大規模的武裝衝突。出身克魯尼系統的教宗烏爾班二世頒布的教諭,把攻擊穆斯林的武裝行動和懺悔苦行相提並論。弔詭的是,這反而成為大規模翻譯運動的背景。因為伊比利半島的托雷多於 1085 年、西西里島於1091 年,耶路撒冷於1099 年紛紛落入西歐騎士之手。拉丁教會開始與穆斯林面對面地接觸。其中東方的十字軍王國人口稀少,對翻譯運動的貢獻微乎其微,相形之下西西里人受阿拉伯語的影響較小,以直接從希臘語文本翻譯成拉丁語為主。反觀安達魯斯,由於在穆斯林統治下,已經有一段相當長的時間,而且先前的穆斯林統治者獎勵學術,積累了大量的抄本,再與當地多元語言文化的環境相結合,天時,地利加上人和,在十二世紀初居然引發了史上最大規模的一波翻譯潮。這正是阿文這一回要講的主題。
安達魯斯多元文化的豐富性始於711 年穆斯林征服的時代。口操阿拉伯語的穆斯林軍隊如秋風掃落葉之勢征服了西哥德王國之後,接下來的幾個世代中,雖然穆斯林統治者仍然持續與北方的基督教王國爭戰,但是境內不同宗派的基督徒與猶太人,由於是一神教的信奉者,所以都成了所謂的齊米 (Dhimmī)「被保護民」,雖然必需繳交吉茲亞 (Jizya) 稅,但是被容許他們繼續信仰其原有的宗教,不需服兵役,也不需繳交穆斯林必須繳交的「天課」。隨著阿拉伯征服者與當地居民混雜和通婚,逐漸形成阿拉伯語、希伯來語、拉丁語和當地人原本使用的羅曼語共存的語言環境。由此產生了一個講阿拉伯語的基督徒社區,被稱為莫扎拉布 ( Mozarabs)。上一回曾提到哥多華首任哈里發阿卜杜拉赫曼三世與他的兒子哈克姆汗二世極力贊助學術,這些莫扎拉布就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由於學風鼎盛,許多歐洲學者早在 10 世紀末就前往那裡學習的主要原因之一。歐洲學者前往西班牙學習蔚為風氣,最著名的是歐里亞克的格伯特 (後來的教皇西爾維斯特二世, 950-1003 AD),他曾在巴塞羅那附近學習數學。
哥多華哈里發政權在1031 年時解體後,安達魯斯內戰不斷,出現了大約 33 個獨立的小邦,稱之為泰法(ṭā'ifa)。儘管泰法諸國政治上鮮有建樹,但卻培育起一段穆斯林文化復興時期。泰法諸王仿照哈里發宮廷的模式,延攬詩人,提倡哲學、自然科學和數學的研究。1085年阿豐索六世在佔領托雷多之後,繼續與安達魯斯的泰法征戰。一些泰法領主於是向控制摩洛哥的穆拉比特 (Almoravid ) 王朝的尤瑟夫·本·塔什芬 (Yusuf ibn Tashfin) 求援。尤瑟夫親率援軍登陸伊比利半島,並在1086年的薩拉卡戰役中擊敗阿豐索六世。到1090~1091年間,尤瑟夫更兼併了伊比利亞半島上除薩拉戈薩以外的所有泰法小國,穆拉比特王朝勢力就這樣擴張到安達魯斯境內。於是托雷多一直處在基督徒世界與伊斯蘭世界的衝突的前線上。幸好不管政局如何,托雷多的各族群之間仍然和平相處。
托雷多被基督教勢力征服了之後,新的統治者繼承了龐大的圖書館。這些圖書館不僅收集了古代世界的一些領先的科學和哲學著作,而且還蒐羅了當時科學研究前沿的伊斯蘭東方所產生的著作,這些著作大部分都是用阿拉伯語寫的。托雷多收藏的眾多天文學、占星術、數學、醫學等不同科學領域的著作吸引了來自歐洲各地的眾多學者,因為幾個世紀以來,這些知識對歐洲人而言,已經變成遙不可及的夢想。多虧了這群遠道而來的學者和翻譯家的努力,這些從阿拉伯語、希臘語和希伯來語文本中獲得的知識才有機會進入了歐洲大學的核心,引發新一波知識的海嘯。
一開始,翻譯的活動只是個別學者零星的努力,直到托雷多的雷蒙德 (Raymond of Toledo) 於 1126 年擔任托雷多大主教之後,翻譯工作才開始有條不紊地組織起來。雷蒙德在托雷多大教堂的圖書館開始了第一次大規模的翻譯工作,大教堂成為了一個翻譯中心,被稱為 Escuela de Traductores de Toledo (托雷多翻譯學院),在那裡形成一支翻譯團隊,其中包括莫扎拉布、猶太學者、伊斯蘭學校教師和擁有克魯尼修道院背景的僧侶。他們將許多作品,通常從阿拉伯語、猶太語和希臘語翻譯成拉丁語,其規模和重要性在西方文化史上是無與倫比的。 雷蒙德大主教雖然於1152年八月去世,但托雷多的翻譯活動雖然仍然持續了整整一個世紀之久。
托雷多當時最傑出的譯者,首推來自北義大利,克尼莫那的傑拉德 (Gerard of Cremona;約1114年-1187年)。他因為熱愛天文學,但無法滿足拉丁文的資料,於是遠赴托雷多。在那裡,他發現幾乎每一門學科都有大量的阿拉伯語書籍,讓他大吃一驚。相形之下,西歐流通的拉丁文本,簡直是簡陋到不行,這讓他下定決心苦學阿拉伯語,好將這些豐富的典籍全都翻譯成拉丁文。
傑拉德前後總共翻譯了 87 本書,最重要的首推托勒密的《天文學大成》,雖然先前卡塔尼亞大主教亨利·阿里斯蒂普斯 (Henry Aristippus, 1105-1162) 曾將托勒密的這本巨著帶回西西里島,作為拜占庭皇帝送給西西里的威廉一世國王(1121-1166)的禮物。然後由薩勒諾 (Salerno) 的一名學生前往西西里島,將《天文學大成》以及歐幾里德的幾部作品,從希臘語翻譯成拉丁語,但是這個版本的翻譯品質不佳,而且流通不廣。但是傑拉德翻譯的拉丁文版卻風行全歐,影響了好幾個世代。傑拉德也翻譯了歐幾里德的《幾何原本》, 阿基米德的《關於圓的測量》, 波羅尼烏斯 (Apollonius) 的圓錐曲線論有部分也被傑拉德翻成拉丁文,並被當成海什木的著作《燃燒的鏡》(De speculis comburentibus)的前言。
除了古希臘的數學與天文的經典,傑拉德也將亞里士多德的許多著作的阿拉伯譯本翻譯成拉丁文,包括亞氏的《分析後論》、《物理學》、《論諸天》(Περὶ οὐρανοῦ;這是亞里斯多德的宇宙論專書,地球在中心,行星在以太構成的天球上,天球會繞著地球旋轉。);《論生成與毀滅》 (Περὶ γενέσεως καὶ φθορᾶς,亞里斯多德關於四大元素,風火水地如何構成地面周遭的各種物體)。這些書對中世紀經院哲學的形成有很大的影響。
除了這些重要的古希臘經典之外,傑拉德也翻譯了許多重要的穆斯林學者的著作。不僅有老一點的書,像是花拉子密(al-Khwarizmi, 780-850)的《代數》(這本書後來被Robert of Chester 重譯)、金迪 (Al-Kindi 801-873) 的《光學》、法甘尼 (al- Farghani 805-870) 的《天文學與天體運動的基礎》、穆薩兄弟的《平面與球面的測量》、塔比特的眾多數學與天文著作、拉齊(al-Razi 865-925)許多煉金術的著作,就是與他約略同時代,活躍在安達魯斯的天文學家賈比爾·伊本·阿弗拉 (Jabir ibn Aflah, 1100-1150),他的《天文學基礎》也被傑拉德翻成拉丁文。
傑拉德另一項功勳是將托雷多星表翻成拉丁文。托雷多星表由西班牙托雷多的一群阿拉伯天文學家於 1080 年左右完成。這組表格深受早期天文學家和表格的影響,例如托勒密表格和巴塔尼 ( al-Battānī) 的工作。托雷多星表主要是基於活躍在安達魯斯的星盤製造大師也是占星家的Al-Zarqali (1029-1100) 的著作來編纂。Al-Zarqali 自己的著作也是被傑拉德翻成拉丁文。這星表是當時歐洲最準確的天文彙編。
除了阿拉伯學者的數學、天文乃至於煉金術的著作以外,傑拉德也將法拉比 (Al-Farabi , 872-950) 關於亞里斯多德物理學的註解,甚至他的哲學著作《科學的分類》(‘Ihsâ’ al-‘ulûm)都翻譯成拉丁文。另一類被翻譯的書籍是醫書,除了許多蓋倫的著作以外,他翻譯的醫學著作包括伊本․西那的《醫學經典》(1025),它的拉丁文譯本以手抄本,後來以印刷形式,在整個歐洲流傳,並被廣泛使用。直到近代早期,它仍然是歐洲的標準醫學教科書,僅在 15 世紀和 16 世紀,《醫學經典》就出版了 35 多次。
除了傑拉德之外,約略同一時期還有一位重要的翻譯家,塞維利亞的約翰 (John of Seville),他是改宗基督教的猶太人。他與多米尼庫斯·岡迪薩利努斯 (Dominicus Gundissalinus, 1115-1190) 一起,是把文本從阿拉伯語翻成卡斯提亞語的主要翻譯。他翻譯了《Secretum Secretorum》,這是一部 10 世紀的阿拉伯百科全書,主題廣泛,包括治國之道、倫理學、面相學、占星術、煉金術、魔法和醫學,在中世紀中期在歐洲非常有影響力。他還翻譯了 法拉比、金迪、al-Battani、塔比特這些阿拉伯學者的占星術論文。除了占星術之外,他也翻譯了伊本·西那、法拉比,甚至是安扎里(Al-Ghazali)的哲學著作,還有巴格達的基督徒作家路卡 (Costa ben Luca) 的《精神與動物的差異》。
至於岡迪薩利努斯則是專注於哲學,翻譯希臘和阿拉伯作品以及半島早期穆斯林哲學家的評論。他曾在當時的哲學重鎮夏特爾 (Chartres) 求學,是新柏拉圖主義哲學家夏特爾的蒂埃里 (Thierry of Chartres) 的學生。他將活躍在安達魯斯的猶太哲學家伊本·加比羅爾的《生命之泉》(Fons Vitæ, Yanbu' al-Hayat) 翻成拉丁文,原書原本是用阿拉伯文寫成,後來又翻成希伯來文。這本書後來在西歐被誤認是基督徒哲學家的著作,引起方濟會與道明會的爭論,甚至影響到布魯諾。岡迪薩利努斯還翻譯了主要穆斯林哲學家伊本·西那的《治癒之書》(Kitāb al-Shifa),這是一本更廣泛的科學和哲學百科全書,成為歐洲另一本流行的教科書。他以經常刪除段落和添加自己的評論,而不是嚴格忠實於原著而聞名。 托雷多的馬克 (活躍於1193-1216) ,則是西班牙醫生,後來成為托雷多的司鐸。他翻譯了《古蘭經》和醫學著作,例如胡奈的 《Liber isagogarum》、希波克拉底的 《De aere aquis locis》;和胡奈所翻譯的蓋倫四篇論文:De tactu pulsus、De utilitate pulsus、Se motu membrorum、De motibus Liquidis。他還翻譯了胡奈的 Isagoge ad Tegni Galieni,以及一系列穆斯林宗教論文以及古希臘的生物學論文。
來到托雷多的,不只來自南歐,也有來自北方的學者。像是布魯日的魯道夫 (Rudolf of Bruges) 就是來自法蘭德斯的天文學家,他將 Maslamah Ibn Ahmad al-Majriti 的著作《Liber de compositione astrolabii》翻譯成拉丁文,這是一部伊斯蘭科學關於星盤的主要著作,並將其獻給他的同事塞維利亞的約翰。 Sareshel of Alfred則是來自英格蘭,他在 12 世紀末居住在西班牙。他翻譯了偽亞里士多德的植物學 (De plantis),以及 伊本西那的《治癒之書》中煉金術的部分。托雷多的約翰也是英國人,他曾在托雷多研究醫學,學成後返回英國。後來他去了羅馬,最後還被任命為紅衣主教。在那裡他成為了教皇的私人醫生。據信他曾將幾篇涉及實用醫學的醫學論文翻譯成拉丁文。
蘇格蘭人麥可 (Michael Scot,1175–1232) 在定居托雷多之前曾在牛津大學和巴黎學習,在此期間也擔任過翻譯。他翻譯了亞里士多德關於同心球體的著作,《論天體運行的驗證》(De verificatione motuum coelestium) 後來還被羅傑‧培根使用。他翻譯了《動物志》(Historia animalium) 連同伊本‧魯斯德(Ibn Rushd , 1126-1198)的註解。此外,他還翻譯了 1217 年 安達魯斯的天文學家al-Betrugi (拉丁化成Alpetragius,~1204 AD) 的著作《天上的運動》(Kitāb al-Hayʾah,De motibus celorum),這本書包含對托勒密系統的深刻批判,以及伊本‧魯斯德對亞里士多德科學著作的評論等等。這些北方學者不只對翻譯運動的貢獻也是有目共睹,也將這些珍貴的知識帶回北方,引發了一陣熱潮。
說起伊本‧魯斯德 (1126-1198),他可以說是這場翻譯運動產生最奇特現象。伊斯蘭世界最徹底的亞里斯多德主義者,在伊斯蘭世界幾乎毫無影響力,卻在西歐掀起滔天巨浪。他出生於穆拉比特 (Almoravid ) 王朝統治下哥多華的一個法官家庭。穆拉比特 (Almoravid ) 王朝在1147年被穆瓦希德王朝取代,他們家的職務不受影響。後來他在大臣伊本·圖費勒 (1105-1185) 的引薦下,他在阿布·雅各布·尤瑟夫(1135-1184)的宮廷中供職。伊本‧魯斯德完成著作八十餘部,其中哲學28部,醫學20部,律法8部,神學5部,文法4部。另外,他還有大量對柏拉圖和亞里斯多德的註解,包括對邏輯學、物理學和心理學的短評和對《物理學》《形上學》等幾部書的長篇分析。他強烈反對在伊斯蘭世界擁有強大影響力的哲學家安瑟里 (Al-Ghazali, 1058-1111) 在《哲學家的不一致性》中反對哲學,甚至主張哲學對信仰有害的主張,特地撰寫了《不一致的不一致性》,認為一切現象都遵從神創造的自然規律,而不是因神的意願而發生。伊本‧魯斯德在晚年受到迫害,他的著作被公開焚燒,本人被流放,失意而卒。他的影響力在伊斯蘭世界遠遠不如安瑟里,但是他的著作卻被翻成拉丁文,成為西歐學者了解亞里斯多德著作的重要依據,他在西歐的影響力不僅高過其他的伊斯蘭哲學家,甚至高過任何一位天主教會的教父!這當然都要歸功於托雷多的翻譯家了。
伊比利半島的翻譯活動並不限於托雷多,來自義大利,蒂沃利的柏拉圖 (Plato Tiburtinus) 就曾在加泰隆尼亞翻譯過巴塔尼的天文學和三角學著作 《De motu Stellarum》、亞伯拉罕·巴爾·希亞的《Liber embadorum》、比提尼亞的狄奧多西的《球體》和阿基米德的《圓的測量》。而切斯特的羅伯特(Robert of Chester活躍於1140年代)則將花拉子密的代數和天文表 (也包含三角表) 翻成拉丁文。另一項特別的翻譯活動則是與宗教有關。克魯尼修道院的方丈,可敬的彼得 (Peter the Venerable, 1092-1157) 在 1142 年,召集凱頓的羅伯特和克林西亞的赫爾曼、普瓦捷的彼得和一位只知道被稱為“穆罕默德”的穆斯林製作了古蘭經的第一個拉丁語譯本 (Lex Mahumet 偽先知)。這是第一次古蘭經被翻譯成阿拉伯文以外的語言。這個任務是來自於拉丁教會不再只是將伊斯蘭看成敵人,而是當作對手,這樣一種微妙的心態轉變。
十三世紀初, 穆瓦希德王朝由於內鬨而逐漸衰弱,卡斯提爾王國攻城掠地頗為所獲。到了卡斯提爾國王,智者阿豐索十世 (統治時期1252-1284) 即位以後,托雷多的翻譯活動的重要性,以及做為原創學術的中心的地位又升級了。因為卡斯提爾王室開始支付了翻譯的大部分工作費用,有時還聘請了來自西班牙和歐洲其他地區的最有能力的翻譯人員加入。之前的翻譯是由母語為阿拉伯語的人,向學者口頭傳達書籍的內容,學者再將內容口述為拉丁文,由抄寫員寫下翻譯後的文本。 阿豐索十世時期,翻譯過程改成由一名具有多種語言專業知識的翻譯人員根據阿拉伯語的口述,向抄寫員翻譯成卡斯提亞語,再由抄寫員寫下卡斯提亞語版本。成品後來由一位或多位編輯審閱。但是阿豐索國王決定放棄拉丁語作為翻譯的目標語言並使用卡斯提亞語的修訂白話版本,這對西班牙語最初基礎的發展產生了非常重要的影響,但是也讓翻譯運動失去了原先的國際性與自發性。
在阿豐索十世的領導下,西班牙裔猶太科學家在翻譯運動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他們熟悉阿拉伯語和卡斯提亞語。耶胡達·本·莫舍 (Yehuda ben Moshe) 是這一時期最著名的猶太翻譯之一,也是國王的御醫。他翻譯了《寶石》(Lapidario),這是關於各種岩石和寶石的醫學用途的書,在加西·佩雷斯 (Garci Pérez) 的協助下完成,阿豐索從一個猶太人那裡得到了這本書後,在1243 年下令耶胡達把它從阿拉伯語翻譯成卡斯提亞語,最終於1250 年完成。除了 之《寶石》外,他最著名的翻譯包括 Picatrix,這是一部關於魔法和占星術的古代論文的綜合作品。
耶胡達還參與了由 。艾薩克·伊本·席德 (Isaac ibn Sid) 主編的阿豐索星表,該表基於阿方索在托雷多聚集的天文學家的觀察結果。它為計算太陽、月球和行星,以及固定恆星相對於地球的位置提供了數據。參與製造星表的有來自塞維利亞的 Aben Raghel y Alquibicio 和 Aben Musio y Mohamat,來自哥多華的 Joseph Aben Alí 和 Jacobo Abenvena,還有 50 多個從加斯科尼和巴黎,被以高薪網羅而來的學者。由於他們的工作,阿豐索星表成為歐洲最受歡迎的天文表,更新版本定期重印超過三百年。哥白尼本人就擁有一份副本。
艾薩克·伊本·席德 (Isaac ibn Sid) 除了製作阿豐索星表外,由於他精通天文學、占星術、建築學和數學。在國王的指導下,他將天文儀器的說明翻譯成簡單易懂的版本 ,“任何人都可以輕鬆使用”。他還翻譯了幾篇科學論文,例如 《Libro del astrolabio redondo》 或 《Libro del ataçir》,這是一本關於扁平星盤 (用於快速計算恆星運動) 的書,通常被占星家使用。席德還為翻譯了四部關於鐘錶製作的作品《Libro del relogio del palacio de las oras》,裡頭記載一座宮殿的設計窗戶的放置使全天進入它們的光線可以指示內部庭院的時間。托雷多的亞伯拉罕則是阿豐索十世和他兒子桑喬的醫生,他將幾本書從阿拉伯語翻譯成卡斯提亞語,例如海什木關於宇宙構造的論文,以及扎爾卡利 (al-Zarqālī) 的《星盤》。但是這些翻譯活動在阿豐索十世死後全都停止了,他的繼任者,桑喬四世解散了大部分翻譯團隊,很快大部分成員都將精力轉移到其他活動上,甚至離開了托雷多。
但是整個翻譯運動對西歐的影響是無比巨大的。亞里斯多德的眾多著作能在西歐各地被新一代的學者研讀,都是這次翻譯運動的功勞。舉例來講,中世紀執學術牛耳的道明會,由大亞爾伯 (Albertus Magnus,1200-1280)領軍,鼓吹追求亞氏的知識,不遺餘力,他的學生托馬斯·阿奎那 (Thomas Aquinas, 1244-1274) 甚至調和了天主教義與亞里斯多德的思想,完成一個宏大的思想體系。雖然天主教會對亞氏思想,特別是伊本魯斯德的銓釋,懷有戒心,甚至巴黎主教還曾在1210、1270、1277 年三度對亞里斯多德的學說下達禁教令,但是天主教會最終還是採用了阿奎那的思想體系,當然,也包含天文學裡的地心說。
而對亞里思多德思想向來報著疑慮的方濟會教團,在中世紀高峰期出了幾位科學前驅,最有名的莫過於羅傑培根,他也依靠許多阿拉伯語翻譯來學習光學、天文學、自然科學、化學和數學。方濟會背景的哲學家對光特別重視,他們最重要的參考資料正是海什木 (ibn al-Haitham ) 的光學 (Kitab al-manazir) 的拉丁文翻譯。而我們文章一開始提到的哥白尼,他的天球運行論之所以能出現,不只是由於托勒密的天文學大成的拉丁文翻譯本,他書中多次引述阿拉伯天文學家的資料,也是托雷多翻譯學校的功勞。
海什木的光學之書封面 (圖片取自:wikipedia)
海什木的光學之書內頁圖 (圖片取自:wikipedia)
總的來說,歐洲的學術在這一波的翻譯運動之後,說是枯木逢春也不為過吧。從古希臘開始的這把追求自然知識的薪火,從希臘傳到伊斯蘭世界,再由安達魯斯傳到西歐各地,這過程跨越了語言,宗教,文化的藩籬,可以算是人類史上的奇蹟。這把薪火如何在十六世紀成為產生自然科學的熊熊列火?這段故事還請各位看官稍待,阿文下回再為您分解!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