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法千年恩仇錄之海王爭霸戰
- 阿文開講
- 撰文者:高崇文
- 發文日期:2016-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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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提到當年英法兩國為了爭奪海外殖民地,先後蓋起天文台,目的都是為了繪製更精確的航海圖,好讓自己的艦隊能在海上發威。七年戰爭 (1756-1763) 大英帝國大獲全勝,法國在巴黎和約中被迫割讓整個加拿大給英國,並撤出印度,英國搖身一晃,成了海外殖民地的霸主。然而福禍相倚,英國把戰爭的開銷轉嫁在北美殖民州身上,引起了當地居民的不滿。就在七年戰爭之後13年,北美十三州就爆發獨立戰爭。法國出人出錢,硬是要讓英國痛失一個重要的殖民地。只是高昂的戰爭費用卻讓法國政府差點破產,狗急跳牆,胖路易把腦筋轉到享有不必繳稅的貴族與僧侶頭上,不料擦槍走火,爆發了大革命!法國大革命爆發後,英國收容了一堆貴族,更成了法國最死硬的敵人。拿破崙為了扳倒英國這個宿敵,搞出史上極惡的大陸封鎖令,想要對英國進行全面性的經濟封鎖,結果為了懲罰偷偷跟英國眉來眼去的俄羅斯,拿破崙霸氣揮軍俄國,卻遭到毀滅性的打擊。拿破崙雖然一度退位被放逐到厄爾巴島,卻又奇蹟式地溜回巴黎,展開百日天下,最終還是飲恨滑鐵盧,敗在威靈頓指揮的英荷普聯軍之下。英國跟法國一路從陸地打到海上,後來居然打到天上去了!這是怎麼回事哩?請聽我慢慢道來:
自從1781年天王星被發現後,第一個計算天王星軌道的是芬蘭 (當時是瑞典王國的一部份) 出身的天文學家Anders Johan Lexell,他是大數學家Leonhard Euler的關門弟子。Lexell 發現天王星的軌道與牛頓重力理論計算的結果有所出入,當時他猜想似乎天王星是受到太陽系其它更遠方不知名星體的影響。不過當時行星之間的重力效應還無法很精確地被掌握,所以他無法更進一步去探究。
天體力學在號稱“法蘭西的牛頓”的拉普拉斯手中逐漸臻於完備,四十年後,曾擔任拉普拉斯助手的法國天文學家Alexis Bouvard 將天王星軌道的計算結果做成完整的表,加以出版。可是天王星被觀測到的位置與Bouvard 的計算結果依然不一致。當時Bouvard 不得不猜想誤差可能來自於天王星受後方某個未被人類發現的新星球吸引的效應。他在隔年成為巴黎天文台的台長,一直到1843年他以高齡七十五歲為止,但是他沒有展開搜索新行星的計畫。他的繼任者Dominique François Jean Arago 倒是對這個問題深感興趣,所以在1845年他鼓勵當時法國最能算的Urbain Jean Joseph Le Verrier 去研究這個問題。Le Verrier 手腳奇快,十一月就提交一篇論文到法蘭西科學院,到了隔年的六月一日,他提出第一次對“新行星”位置的預測。
Le Verrier 萬萬沒想到的是,就在一水之隔的英國,有一個他素未謀面的年青科學家也正在研究同一個問題,他就是John Couch Adams。早在1843年他在劍橋就開始思考如何從天王星軌道的異常來反推“未知新行星”的質量與軌道。記錄顯示當時的劍橋天文台台長James Challis 曾向皇家天文學家兼格林威治天文台台長George Biddell Airy爵士索取天王星的觀測資料,就是應Adams 的要求。問題是Adams 是個害羞、不善交際、而在工作上卻是個吹毛求疵的完美主義者,所以他在什麼時候算到哪個地步,全都沒公開,這個習慣後來讓整樁事件成了一宗“羅生門”。Challis 對尋找新行星似乎不太熱衷,他的看法是這是件吃力卻未必有收獲的苦差事。 而Adams 與Airy爵士 之間的信件也顯示Adams 並沒有詳述他的計算,Airy爵士想來也是一頭霧水。雖然Adams 曾在1845年 十月二十一日拜訪Airy爵士,主人不在家,Adams只留下一份與天王星軌道相關的手稿就走了。由於手稿寫得語焉不詳,Airy爵士曾經寫信給Adams 請他解釋清楚他的計算,然而Adams 卻一直沒有回信。這種奇怪的舉動也許讓Airy爵士對整件事有所保留吧。更何況,身為格林威治天文台台長,他也是忙的不可開交,記錄顯示當時他在處理天文台員工涉入一起亂倫謀殺案,同時迎接他第七個小孩的誕生呢!
John Couch Adams (1819-1892, Wikimedia Commons)
雖說公私繁忙,Airy爵士在1846年六月二十三日得知Le Verrier 的第一個預測後,馬上想起Adams的工作,六天後他在格林威治天文台的Board of Visitors 的會議上提到這件事情。話說Board of Visitors 是什麼呢? 算是格林威治天文台的一個監督單位,成立於1710年,第一任主席是誰呢? 就是跟第一任皇家天文學家Flamsteed有深仇大恨的牛頓,因為他是當時的皇家學會主席!不過到了Airy爵士的時候,Board of Visitors 比較像是格林威治的一個諮詢單位。七月九日Airy爵士正式要求Challis 尋找新行星。而Challis 在七月二十九日終於開始做這件他眼中的苦差事。幸運之神正在朝他猛眨眼,可惜他不解風情,大好機會就這麼隨風而逝…。
巴黎天文台由於缺乏適當的儀器無法配合,所以Le Verrier 改進他的計算後,在八月三十一日提出第二次的預測,便將結果寄去給柏林天文台的天文學家Johann Gottfried Galle,Le Verrier 的信九月十七日從巴黎發出,Galle 在六天後收到,當夜凌晨Galle 跟他的學生Heinrich Louis d'Arrest 就找到新行星了! 位置就在Le Verrier 預測的位置一度以內!Galle 馬上回信給Le Verrier 告訴他“在你算出來的位置上真的有一顆行星﹗”ʻthe planet whose place you have really exists’。大喜過望的Le Verrier 馬上寫信給各大天文台,並建議新行星取名為“海王星”(Neptune),以希臘神話的海神Poseidon手上的三叉戟為象徵符號。十月五日他正式向法蘭西科學院宣佈這項成就,舉國為之歡騰。
觀察到海王星的心伯林天文台New Berlin Observatory (Wikimedia Commons)
而聽到這個消息的Challis這時才發現自己在八月八日與十二日已經看到“新行星”卻將它視為一般恆星,只能扼腕長嘆。當時Airy爵士正在歐洲度假,等他十月十一日回到英國才發現自己已經身陷風暴,一場爭奪新行星的筆戰已經開打了。在他人還在歐洲的時候,John Herschel (天王星發現者William Herschel 的兒子,本身也是傑出的天文學家,同是也是格林威治天文台的Board of Visitors 的成員) 在期刊Athenaeum 登出一篇文章,不僅提到柏林天文台發現新行星的消息,還提到Adams 的計算以及Challis 的搜尋。文中暗示Le Verrier 與Adams 的工作是平行的。所以當Airy爵士向Le Verrier恭賀時,卻收到Le Verrier 怒氣沖沖的回信,他表示自己對Adams 的工作一無所悉,而且他質疑為何Adams 為何從來不曾發表任何相關的著作。其實不止是John Herschel,連Challis 與格林威治天文台的James Glaisher 也都對外投書陳述類似的內容。這讓法蘭西的學界相當不開心,甚至連“英國佬要偷咱們的新行星”這種話都出來了。當時英法的報紙還出現諷刺畫,一場尋找新行星的科學壯舉變成兩個世仇的口誅筆伐,稱之為“海王爭霸戰”毫不為過。
Challis 在十月十五日在期刊Athenaeum投書,他承認在Adams 給他的預測範圍內(Adams 給的範圍有二十度之多) 他的確在八月四日與十二日都看到了新行星,但他疏於比較星表,沒有在當時了解到,看到的是行星而非恆星。所以他認為英國還是第一個“發現”新行星的國家,所以有資格為新行星命名,他還建議把新行星命名為Oceanus。其實早在十月五日法蘭西科學院開會時,巴黎天文台台長Arago甚至主張把行星命名為“Le Verrier”!而當事人Le Verrier 雖然之前建議採用Neptuune,似乎也心中竊喜,想來變為一顆星是難以推辭的殊榮吧。再加上原先真正的發現者Galle 主張的Janus (羅馬的雙面門神,因為“新行星”守在太陽系的門口),一共有四個名字了!最後在巴黎的經度局(Bureau des Longitudes) 決定採用Neptune,而英國皇家學會也把該年度的Copley 獎章頒給Le Verrier,完全沒提到Adams。看來英國佬認輸了。嘿嘿,妙就妙在隔了兩年Adams 還是得了Copley 獎章,理由呢?海王星!而原本表示Le Verrier 是無可置疑的新行星發現者的Airy 爵士也改口在十一月皇家天文學會上公然將Le Verrier與Adams 兩人的成就相提並論。英國人果然不容易低頭認輸呀。
Johann Gottfried Galle (1812-1910, Wikimedia Commons)
這場爭霸戰後最大的輸家首推Challis,英國大眾指責他蹣頇無能,把大好機會白白讓給法國人。而Airy 爵士也是滿臉全豆花,被批評是目光短淺,官僚心態,(話說發現新行星的確不是格林威治天文台的業務)。年輕的Adams 對這兩位長者以及Le Verrier 倒是都不曾口出惡言。而經過這場海王爭霸戰之後,他的聲名鵲起成為家喻戶曉的名人。算是這場紛爭的贏家。而Le Verrier 與Galle 原本開心地成就一樁大事,半路卻殺出程咬金,硬生生要搶去半個功勞,真是無妄之災。Galle為人謙遜,總是將新行星的頭銜推給Le Verrier,後來他得享高壽九十八,想來是他好人有好報吧!
八年之後Adams 又掀起另一場英法之爭。之前在阿文開講第一集曾提過,當年為了解釋月球的長期加速,拉普拉斯曾有過重力傳播速率是有限的想法。但是在1786年他發現月球繞地軌道的離心率會因攝動而改變,進而使月球的切線速度增加。他的計算解釋了整體的效應,似乎解決了這個難題。然而,Adams 在1854年重新檢查拉普拉斯的計算,竟然發現其中有誤:拉普拉斯以地球軌道離心率的變化為基礎的說法只能夠解釋約一半的月球加速。這發現引起英法天文學家持續數年的尖銳爭議,像Le Verrier 馬上反對Adams的做法。可是最終包括Charles-Eugène Delaunay等專家最後都接受了Adams 的結論。那麼另一半的月球加速是怎麼回事? 後來Delaunay 與William Ferrel各自獨立提出解答。原來地球自轉由於潮汐作用而逐漸趨緩,而月球的運行速度的歷史紀錄是以地球自轉一周的日為單位來記錄,所以造成所謂的“月球加速”。Adams 因為這項成就獲頒皇家天文學會金質獎章,而兩年後Le Verrier也得到同一個獎章,而頒獎人呢?呵呵!正是時任皇家天文學會主席的Adams!真是有緣,不是嗎?
Le Verrie後來嘗試以水星進動的異常為理由主張有一顆更靠近太陽的行星,連名字都取好了叫Vulcan 星!(星艦迷航記的編劇八成是學天文的!) 水星進動異常後來被廣義相對論漂亮地解釋了。所謂Vulcan 星自然成了明日黃花。Le Verrie 在1854年接替Arago成為巴黎天文台台長,但是他人緣奇差,1870年台長一職改由Delaunay 接手,但是兩年後Delaunay不幸在一場船難中罹難,所以他又回鍋當上台長,直到1877年過世為止。他真是個幸運兒!
這場海王爭霸戰似乎就此收場,然而在1998年在智利有一位天文學家Olin Jeuck Eggen 過世後,在他的遺物中居然出現失蹤的“海王星檔案”。這些檔案據信是Eggen 任職格林威治天文台時順手牽羊、據為己有。經研究後,英國記者Nicholas Kollerstrom 宣稱當年Adams 的計算根本不足以讓Challis 找到新行星。是耶?非耶?尚待澄清。Kollerstrom 由於否認納粹大屠殺,在英國早已聲名狼藉,所以也許需要有人做更持平的研究。諷刺的是後人發現,不但John Herschel 早在1830年就看到海王星,甚至連伽利略在1612年的記錄都可以找到海王星的蹤跡!只是無人識得這顆八星等的黯淡小星,居然是咱們太陽系的手足。1989年,美國太空總署發射的旅行家二號飛越海王星,我們才第一次近距離看到這顆外觀是藍色的美麗星球,相較於世間無謂的喧囂爭吵,海王星要美麗許多,您說是嗎?